什么样的医生是好医生
——著名外科专家林春业在重医附一院
发布时间:2024.09.20
1957年5月下旬的一天,黄浦江上海港,一艘名叫“金门号”的客轮缓缓驶离码头,向北开去,从宝山县吴淞口进入长江后转而向西行驶。江面一下开阔起来,水天一色,蔚为壮观。船上的旅客纷纷站到船舷边观赏长江美景,有的兴奋,有的欢笑。旅客中有一个姑娘,此时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江水,神情里没有兴奋和欢笑,却有一种凝思。这是她第一次乘船离开上海,此行这艘轮船将载着她经历七个昼夜,行驶2000多公里,去到长江上游的一个城市。她不是去旅游,不是去上学,也不是走亲戚,而是去那里长期工作。那是一个她从未到过的城市,以前只在地图上见过,从父辈口中听说过,知道那里的自然环境、语言风俗、饮食口味、人情世故与上海都不相同,一切都是陌生的。姑娘名叫韩文妙,她要去的那座城市叫重庆。
韩文妙出生在上海,住家跟同济大学在同一条街上,小时候生了病,父母带她去同济医院看病,一看病就好了。她于是对医生这个职业有了好感,后来考上了同济医学院,毕业后在上海第一医学院附属中山医院当了一名外科医生。她喜欢外科,觉得当外科医生开刀做手术更具有挑战性。
韩文妙在中山医院的带教老师林春业,很欣赏这个学生的性格,他也喜欢挑战。1957年,上海第一医学院一分为二,抽调医生支援内地,去创建重庆医学院,林春业受命负责组建学院外科教研室和附属医院临床外科。这是个全新的事业,最大的挑战是人才配备,新建的重医外科一切从零开始,首先需要好的医生。
好医生的第一个标准是什么?当然是不怕困难,敢于挑战,并且愿意为新医院的建设作出贡献,甘愿放弃一些个人利益。因为重庆经济比上海落后,工作条件差、住房条件差、饮食习惯也不同,甚至因为地区差异,工资收入也可能会降低。时任上海第一医学院局部解剖与外科手术学教研室主任、教授,中山医院外科主任的林春业,在向自己的同事和下属医生征集前往重庆的创业者时,也把可能面临的挑战摆了出来。他的坦诚得到了医生们的积极回应,包括郁解非、钱文治、方开先、李世英、姚榛祥在内的一批骨干外科医生志愿前往重庆创业。除了主治医生外,当然也需要一批没有家庭负担的年轻人。林春业又向住院医生们发出了征集令,其中就有韩文妙。
韩文妙一开始对重庆没有一点概念,父母也不愿意她离开上海。毕竟她是个姑娘,一走几千里,即使有事也难有照应。林春业跟她谈话,告诉她重庆地处西南,是个很有发展前途的地方,抗日战争时期是中国的战时首都。作为大后方,重庆曾经集中了全国各行各业的优秀人才,上海医学院也曾迁去重庆歌乐山避过战争灾难。“我告诉你,重庆还是个美丽的山城,不怕原子弹!”林春业特别强调说。
“啊!美丽的山城?不怕原子弹?”韩文妙对这些概念的印象比较模糊,但也强烈好奇。她听医院的同伴说过,林春业老师曾经去美国留过学,还参加过抗美援朝。从留学美国到抗击美国,这要经历多大的转变啊,韩文妙于是大胆地问老师:“您当年真的跟美国兵打过仗啊?美国会向中国扔原子弹吗?”
“哦?”林春业对她的问题有些意外,顿一下,接着回答道:“第一,我没有去前线打仗,我们的医疗队在鸭绿江边的后方医院工作,负责救治从朝鲜前线下来的志愿军伤员,当然也抗击过美国飞机的轰炸。第二,美国也不会向中国扔原子弹,他们在朝鲜战场上已经输了。我刚才说重庆不怕原子弹,不过是说重庆是个山城,不怕轰炸,所以成为中国的战略大后方。现在,我想,国家决定让我们去重庆建医学院,也有这个考虑,以后那里会有很大的发展。咦,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我是想,老师您经历了那么多大事,也没改变当医生的本色,手术做得那么好,现在又带头去重庆,您一直都喜欢挑战吗?”韩文妙说。
“这不算什么,国家的需要吧。国家现在真的很需要我们,也需要更多你这样的年轻医生。”林春业淡淡地说,思绪回到了从前。
林春业1910年生于广东揭阳,1931年考入国立上海医学院外科专业,1936年毕业,先后在上海红十字会医院、上海同德医学院、南通乐仁医院、上海中山医院当住院医生、主治医生、医务主任、代理院长、副教授。1949 年 7 月,林春业赴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医学院进修临床外科。抗美援朝战争爆发时,林春业正在美国费城作访问学者,其出色的外科手术深受当地同行赞赏,宾夕法尼亚大学医学院向他发出邀请,希望他能留下工作。而这时的林春业却一心想回到中国。
“在这场战争中,美国是我们的敌对国,我不能在那里为敌对国工作。那一路有点艰难,我从费城出发,从美国东海岸到西海岸横穿北美大陆,之后在洛杉矶登上海轮,经过夏威夷、关岛,再从日本换船到香港辗转回国的。
但无论如何,回国的想法是坚定不移的。”林春业后来对家人和重医的同事这样说。
林春业回国后继续在上海中山医院当外科医生,1951年1月至7月参加了上海抗美援朝志愿医疗手术大队,担任副大队长。大队长则是中山医院内科主任钱悳,他后来也去了重庆,任重庆医学院院长。两位医生的同袍之谊一直持续了半个世纪,钱悳曾多次称赞林春业是跟他搭档过的最好的外科医生。
“到重庆去工作,肯定要吃很多苦,这对我们都是个挑战。但这是国家建设的大局所需,内地需要更多的医生啊!国家要我们去创业,我们能不接受挑战吗?”林春业看着韩文妙说。
“好!老师您那么多挑战都经历过了,现在这个对我也算不了什么,重庆我要去,我也要当个好医生!”韩文妙下了决心。
林春业赞赏地看着这个学生,说:“好啊,到了重庆,一直坚持下去,最后你就会知道,什么样的医生是好医生。
不过,韩文妙乘“金门号”轮船去重庆的时候,林春业老师并没有一道去,因为工作需要,他被医院暂留上海一年。其时设在重庆袁家岗的重庆医学院及附属医院正在修建中,上医首批支内医务人员,由受命担任重医附属医院首任院长的左景鉴医生带领赴渝,先在儿科医院借地开诊。临时外科设病床25张,左景鉴兼任外科主任。一年以后,重庆医学院初步建成,林春业来到重庆全面接任外科教学和临床医疗工作,很快把国内一流的外科技术和治疗理念带到临床实践中,受到重庆市民的欢迎,称为“海派”外科。重庆市民称赞他们的手术做得巴实、干净、成功率高,后遗症少。
而重医附一院普外科的很多医生都记得林春业主任说过的一句话,认为那正是重医附一院手术成功率高的重要保证:“外科医生要把每次手术都当成第一次手术,既要认真又要谨慎,因为我们的手术刀往往会决定一个病人的生与死。”
那年初冬,重医附一院外科连续接收了两个因蛔虫引致的脏器结石病人,一个是建设机床厂的工人,一个是杨家坪附近的农民。经检查,那位工人是胆道蛔虫病伴胆结石,X光造影发现,他的胆管已经变得相当粗了,病情十分严重。值班的住院医生向林春业主任汇报了情况,林春业查看了病情后,把也是外科医生的左景鉴院长请来一起讨论,最后决定了手术方案并由住院医生主刀。病人腹腔打开后,发现胆管内蛔虫和结石混合一起已经把空间堵塞殆尽,林春业又和住院医生一起动手,花费很多时间才把结石清除干净。病人手术后很快痊愈了。
那个农民病人情况更加严重,因为胆道蛔虫大量寄生,导致胆管和肝脏两处重要器官都形成了结石,而且是很难清除的泥沙样结石。林春业带着住院医生先后为他做了13次手术,才完成了根治。
后来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住院医生韩文妙再次碰上了一个相同病例。她在值班时接收了一个因蛔虫寄生引致胆道穿孔出血的急诊病人。病人名叫龚某某,是个女裁缝,当时病情危急,出血不止。韩文妙向林春业汇报了情况,林春业决定亲自主刀,由韩文妙做手术助手。腹腔打开后,两个医生发现,病人腹内全是血,出血口也看不到,情况很严重也很危急了。韩文妙看到那情景,不免有些慌乱,连声问:“林主任,怎么办?怎么办啊,林老师?”
林春业不说话,只拿眼神示意她:别怕,跟我一起动手!韩文妙镇定下来,跟着林春业一起,先清除了积血,接着把病人的肝动脉扎上,切除了病变的左肝叶。其间还有几次出血,林春业都沉着冷静地处理下来。手术结果很成功,病人很快康复。多年以后,已经成为外科教授的韩文妙在解放碑碰到当初的病人龚某某。说起当年的那次手术,龚某某仍然记忆犹新,对林春业医生的高超医术赞不绝口,说:“要不是碰上林医生和你,我可能早就不在了。”
韩文妙跟病人龚某某一样,对于那样的手术久久难忘。她在上海的时候没有碰到过这种病,在重庆却接连遇到。“类似的蛔虫结石病,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老师?”她这样问林春业主任。
听到这样的问题,林春业微微皱起了眉头,叹口气,说:“这样的病例在上海很少见,而在重庆却成了常见病。要分析一种病的成病原因,首先要从自然环境和生活状况入手。巴蜀多山,人们的饮食习惯跟沿海地区有很大不同。而且这里经济比较落后,居住条件和卫生条件也差,容易发生传染病和寄生虫病。唉,这里的老百姓生活不易啊!我们为他们解除病痛,也是帮他们一把吧。手术成功也为今后这类病的防治积累了经验,手术虽然不大,但作用不可小看啊。”说这话时,林春业神情凝重,眼里充满了对病人的同情。
一个医生在医疗实践中,难免遇到疑难病症和判断不准的时候,这时应该怎么做?林春业的态度也很鲜明,他要求外科医生在做任何手术前,都必须对病人的情况充分了解,尤其要详细询问病史。除了外科病史,与当前病情相关的其他科目的病史也有必要了解。
有一次,普外科收治了一个病人,是本院保健科护士杨元芬,她因为肚子痛来就诊,但没有胃肠道感染症状,很像是阑尾炎。值班的主治医生在检查时却发现病人腹部右下侧有一个切口,询问病史得知,杨元芬曾经在南岸一家市立医院做过阑尾切除手术。这就奇怪了,既然阑尾已经切除,现在怎么会有阑尾炎症状呢?如果排除了阑尾炎,那只能是其他器官炎症了,最大可能就是卵巢囊肿。值班医生不能确认,便请林春业主任来看看。林春业听了汇报,没有说什么,直接来到病房,一边检查病人体征,一边向她询问病史,最后对值班医生说:“怎么回事?病人腹部压痛那么明显,阑尾炎症状很典型啊,怎么能排除阑尾炎的可能呢?”
这样说过,林春业仍没有立即下定论,又详细询问了病人的内科和妇科病史,看了妇科的诊断意见,这才下了判断:“病人不是卵巢囊肿。她的情况很糟糕,开刀吧,不能再拖了!”
值班医生立即准备手术,又向林春业请示做什么切口。林春业果断地说:“做阑尾切口!”开刀后一看,果然是阑尾炎,幸亏手术及时,避免了阑尾穿孔的危险。
参加手术的医生、护士看到那情景都很震惊,觉得不可思议。病人接受的上一次手术,竟然把一条发炎的输卵管当成阑尾切掉了,糊涂的医生对她做了一次不可原谅的错误手术!
事后在普外科例行的每周病例分析会上,林春业把这次阑尾炎手术当作一个典型病例提出来,要求医生们展开讨论,还把接受手术的护士杨元芬也请来参加。杨元芬把当年为她做阑尾切除手术的那家医院的病历也找了出来,边翻看边发出感叹:“我怎么也没想到,这样的错误在我身上已经存在十年了呀!”
看到医生们惊讶的表情,林春业总结说:“这个病例的治疗给我们上了一课,相信大家都有体会。重要的是,诊断一定要十分谨慎,务必准确,不能把有用的器官给人家弄丢了!”
林春业对于外科手术问题的精辟论述,让重医附一院普外科的医生们记忆深刻。林春业常常在查房时对下属医生一边讲解病例,一边总结经验教训。他告诫医生们:“开刀做手术是外科最主要的手段,甚至是整个西医治疗的最重要手段。因此,当外科医生,做外科手术,必须集中全部精力。在手术前,要事先做好充分准备,想到各种可能,设计若干方案。在手术中,则要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尽量做到一刀成功。此外,医生在做大手术前不能安排小手术,如果小手术不顺利,就会出现疲劳、走神、手法不灵等现象,这对集中精力处理大手术是非常有害的。再者,医生也是普通人,难免家里有事,或因其他问题情绪波动,这期间也不要派大手术,或者干脆不要参加会诊。科室负责人要随时关心下属医生,任何可能影响手术医生注意力集中的因素,都必须及时排除,确保手术时集中精力。”
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林春业当外科主任20年,科里的所有大手术,他都会亲自查看,询问。每天他到科里,常常是先看手术通知单,了解哪些是一般手术,哪些是重大手术,之后还会挨个房间查看。如碰上有医生正在做手术,林春业会站在一旁观察,不发出一点声响,手术医生都不知道指导老师在看着他了。而一旦发现问题,林春业会立即提醒手术医生:“不能这样,要闯祸了!”有时候他发现了医生的操作不够规范,只是鼻子哼一声,也不说话。而熟悉他工作习惯的医生就知道,那是他有意见了,在提醒手术医生注意。
在每周的外科例会上,林春业都会仔细听取每个医生的医案汇报和治疗意见。医生们汇报完,都看着他,等他做决定,病人是动手术还是不动?那时林春业常常说出这样一句话:“你们就等着我说句话,是吧?”医生们会心一笑,等着他最后的决定。
林春业十分严肃地告诉外科医生们,外科医生是个高风险职业,外科手术是个高风险行当,手术刀也不是儿童玩具。它既是医生的武器,也是病人生命所系,是一种最高责任,这时外科医生最需要的是谨慎,可开可不开的刀,坚决不开!而一旦决定了开刀,医生站上手术台,拿起手术刀,眼里就只能有病人和手术刀,什么都不再想,这时最要紧的是冷静,天塌下来也不要慌。“怎样才能做到冷静?有这样一句话,要想做个好的外科医生,先要把心放在冰箱里冷冻三年。这话不是我发明的,是我在宾夕法尼亚医学院留学时,带我的美国医生说的。有没有道理,你们自己去体会!
作为外科医生,林春业一生做过多少例手术,已经无法统计了。重医附一院初建时,外科疾病没有分科,称为大外科,手术治疗包罗万象。林春业作为大外科主任,除了自己做手术外,对于下属医生的各类重大手术都会参与指导。直到改革开放后,大外科逐步细分为若干科别,主体部分成立普外科,分为血管外科、胃肠外科、肝胆外科、内分泌乳腺外科等专科。林春业继续担任普外科主任,而他的很多手术主张则成为外科医生们普遍遵循的法则。曾在林春业手下当过14年普外科副主任,后来成为主任的马绍华医生,记得最牢的一句老师说过的话是,“外科医生不能当犹豫先生!
马绍华是重庆石柱人,1955年从重庆市卫生学校毕业后到市卫生局工作了三年,再考入重庆医学院临床医学专业,1962年毕业留校,此后一直跟着林春业教授当外科医生。1967年,重庆陷入“文革”武斗混乱,重医附一院也成为重灾区,很多医生外出避难,医院只剩下少量医生、护士维持运转。马绍华是留下来的少数住院医生之一。
其时第一批从上海来渝的医学专家,差不多都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靠边站了。林春业也不例外,被剥夺了做手术的权利,但又无法离开医院。外科病房实际上也离不开他,因为病人还在不断送来,必须有人看病做手术。
一天下午,正在第五病房值班的住院医生马绍华,接收了一个重病人。经诊断是黄疸病和胆道出血,病人发烧、腹痛、黑便等症状非常严重。马绍华为他做了降温消炎处理,同时思考下一步治疗方案,感到有些棘手。恰在这时,林春林来到病房,看见病人那样,立即向马绍华询问病情,又亲自为病人做了诊断。有老师在身边,马绍华心里踏实下来,便问他,这病人病情这么严重,该咋办?林春业不说话,沉默着走出病房,在走廊上转了一圈又走回来,问: “今晚上还有哪些人在?还有高级医生没?你能不能顶起来做手术?”
马绍华回答说,这一天上午、下午都没看到主治医生在病房。林春业摇摇头,沉默着再次走出病房,在走廊上转了一圈又走回来,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唉,那个病人还是要开刀才行,不开刀就这样拖下去,病人要死的!”说罢又走出去,一会儿又走回来,神情焦急地再问:“今晚还有谁值班?”
马绍华明白,老师是问还有没有年资高的医生值班。而马绍华只有四年医龄,按医院的规定,要做胆囊手术还不够资格,他有些无奈地回答:“据我所知,今晚没有其他医生值班,林主任,这手术恐怕只好等明天了。”
“不行啊!我看这个病人拖不到明天,再拖下去可能会穿孔出血,那是要死人的,今晚必须开刀!”林春业神情严肃地再次摇摇头,语气坚决地说。
说罢,林春业让马绍华跟他一道,再次检查了病人的血压,又问:“护士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能参加手术的护士?”马绍华说:“现在就是人手太少,有经验的护士很多离开了,留下来的年轻护士怕顶不起来。”
在外科领域,做手术历来是个综合工程,谁来做手术,谁来当助手,谁来做护理,都要求各方配合。没有得力的护士,手术也是无法顺利进行的。现在的情况,恰恰不能满足手术的基本需要,马绍华为难地说:“老师,这手术还做不做呢?要不……”
“怎么不做?我说了不做吗?”林春业生气地打断他,说:“没有护士,想办法嘛!这样,我把朱蔓珍叫过来帮下忙吧,你们马上准备做手术!”
朱蔓珍是医院住院部的护士长,也是从上海来重庆的支内人员,那时也有50多岁了,虽然社会不安宁,但仍然在医院坚持工作。马绍华知道,朱蔓珍正是林春业老师的夫人,平时都尊称她为朱老师。
朱蔓珍来后,林春业便叫马绍华立即通知手术,过一会儿又问准备工作做好没有。马绍华还是感觉有点难,迟疑着没有回答。跟他一道值班的一个年轻医生不知怎么办,便问开不开刀?林春业瞪他一眼,说:“你们怎么啦,不想做啦,不敢开刀啊?我已经说过了,马上准备手术!怎么现在还问这个?”
林春业又把语气缓和下来,接着说:“当外科医生,做手术开刀,必须牢记两点,一要慎重,二要果断。确定病情决定手术一定要慎重,不打无把握之仗,这时最忌仓促决定。而一旦做出决定,就不能犹豫,不能反复。你们知道犹豫是什么吗?中国古代传说中有一种动物,生活在树上,胆子特别小,它要下树找食吃,又怕被猛兽吃掉,一有风吹草动就丢下食物爬回树去。有时在树干上也踟蹰再三,一会儿爬上去,一会儿爬下来,上下几次都吃不上一口,最后就饿死了。这种动物的名字就叫犹豫,因为它这个特性不能适应生存竞争,就被自然淘汰掉了,现在留下来的只是个形容词。你们要记住,既然当了医生,拿起手术刀走上手术台,就要充满自信,下定决心,不受任何干扰。外科医生不能当犹豫先生。做吧,还是马绍华来!再难的手术都不要犹豫,反正得过这一关。实在拿不下来了,还有我呢,我在这里看着!”
林春业一席话,说得斩钉截铁。仿佛东海龙宫有了定海神针,马绍华心里也有了底,他站上手术台,开始做手术。把病人的腹腔打开后,马绍华发现胆管有凝血,并有少量出血,这是他没见过的,一时不知该怎么弄。林春业站在第一助手位置上,看到那情景,便对马绍华说:“你过来,到我这边来,把凝血先清除掉。”又说:“看那左肝外叶有脓肿,把它切开,动手要快!这样就好了。”
马绍华按照林春业的指点,直接用手抠出那些血块,接着又切开脓肿,做引流、清创、消毒、缝合。林春业一直看着,一些关键点他还亲自动手。
那台手术做了三个小时,从晚上7点到10点,做得很成功。第二天一早交班查房,病人血压稳定,脉搏转强,感染也控制住了。林春业走来看了,高兴地竖起大拇指,对马绍华说:“做得好。以后做手术都要这样,坚决果断,一旦动了刀,就不能再犹豫。”那以后,马绍华再碰到类似病例,做手术时信心就增强了,时间一久,也养成了既慎重又果断的手术风格,干净利落的手术也得到很多患者称赞。
得到林春业主任的具体指点,逐渐培养起坚决果断手术风格的医生,马绍华并非个例。重医附一院普外科的医生几乎都有过类似的经历和感受。
1984年9月的一天,已经成为重医附一院副教授、主治医生的韩文妙正在病房跟学生讨论一个病例,突然感到肚子痛得难以忍受。她让学生们停下讨论,自己去了卫生间。之后肚子仍然痛得厉害,她只好回家去,找些药吃了躺下。到了晚上病情没有减轻,发烧至39℃。第二天,疼痛加剧,韩文妙自己做了触诊检查,除了压痛外,还摸到一个包块。经验告诉她,这样的症状极可能是阑尾炎。她忍着疼痛请邻居把科里医生找来,推她去住院部做检查。几位医生为她会诊后,确认不是肠梗阻,怀疑是胃肠道感染或者是阑尾炎,但无法确诊,也不能确定是否动手术。医生们最后请示林春业教授和左景鉴院长,两人诊断后决定为她做手术,立即进入手术室,由方开先医生主刀。其时方开先刚担任普外科主任不久,他穿好手术服却犹豫起来,说:“如果能不开刀,最好还是不要开刀。”
林春业听了,再次为韩文妙做了检查,指着那包块说:“这极可能是阑尾脓肿,再不能耽误了。”最后把手向下用力一劈,神情果决地说:“开!”。
方开先不再犹豫,立即开始手术。刀子一划,血和脓一下就涌出来了,果然是阑尾炎,而且已经穿孔。如不及时手术,就会引发腹膜炎和败血症,那是死亡率很高的病。方开先随即为韩文妙做了阑尾切除,解除了危险。而林春业面对手术难题时坚决果断的手势和眼神,也给两位外科医生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在长期的外科实践中,林春业带领医生们攻克了一个又一个医疗技术难关,也十分注意把来自临床实践的丰富经验,总结成为具有普遍指导意义的理论成果。在很多医生眼里,林春业既是一个优秀的医生,也是一个真正的学者,而他的学者风范往往体现在一个个微小的细节中。
林春业查房十分严格认真。查房内容既包括对病人病情的询问,也包括对医生的提问考查,查看医生的病历记录,看是否确实,是否认真,无论是低年资医生还是高年资医生都一视同仁。
一次查房,林春业看到一个病人做手术后发生了问题。那个病人是得的疝气,掉入阴囊,负责的医生检查得马虎就做了手术,结果处理不当,引发了感染。林主任查看了病历,询问了病史,发现他检查不细,记载的诊断内容也不实,立即提出了批评。那医生却不在乎,认为病人有点感染也没什么大不了。 林春业打断他,严肃地说:“完整准确的诊断检查是外科手术的基础,怎么可以马虎了事呢!忘了我给你们讲过的那个病例啦?外院那个把输卵管当阑尾切掉的错误,我们也要重犯吗?”这样说过,林春业又安排一个主治医生重新制定了补救性治疗方案。那个不负责的医生最后也被调离了普外科。
后来林春业常以此为例告诫大家,从医的人,最要紧的是必须对工作抱有严肃的科学态度,实事求是,来不得半点虚假。他说:“当医生难免出错,但要看错在哪里,要虚心学习,要有责任心,马虎不得,更不要不懂装懂,因为医生面对的是人命关天的事。”
除了查房问诊发现问题外,林春业还特别重视查看医生写的病历,从中找出问题及时纠正。有的医生病历写得好,诊断有据、治疗方案明确、字迹工整,他就会笑一笑以示表扬。有的医生诊断模糊、治疗方案不详细、病历字迹潦草,他就当面提出批评。普外科很多医生都记得林春业的一句经典名言——“医生有没有责任心,有没有真水平,从他写的病历上就能看出个大概。”
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句名言成为重医附一院普外科的一条工作准则,并逐渐形成一种习惯。医生们互相比较,谁的病历写得更规范,更有水平。林春业带出来的重医附一院普外科第一代住院医生,都成长为主治医生和外科教授,他们也把这个习惯传递给后一代年轻医生,要求他们务必做到病史记录翔实准确、诊断明确、治疗方案详尽、字迹工整,不合格的病历必须重写。有的年轻医生一开始不习惯,病历被主治医生连续打回去多次,直到完全符合规范才过关。年轻医生们也由此养成了严谨细致的作风,促进了学术成长。
林春业对年轻医生的培养,可谓倾尽了心力。重医附一院建立之初,他就着手为外科制订工作规范和学习制度。他规定各级医生,包括主治医生、住院医生和实习医生,每周一要列出一周的工作计划,对计划完成的工作提出期限和细节要求。他还规定住院医生每周要读一篇跟专业相关的文章并作阅读笔记,阅读笔记要交上级主治医生检查签字,科主任也要抽查。这些文章,有的自己找,有的互相推荐,也有科主任指定必读的外科重要文献。那时林春业常常去图书馆搜寻外科医学论文,根据每个医生的情况推荐阅读,中文和外文都有。林春业的专业英语水平在早期的重医,也被学生们普遍推崇。
20世纪60年代初,重医附一院院长左景鉴根据外科主任林春业的建议,凝聚医院各科专家的共识,制订了重医附一院最早的《住院医生培养守则》,外科率先确立的医生专业阅读规定也编进了《住院医生培养守则》。遗憾的是,这个《守则》实施没多久,“文化大革命”一来,就被当成“资产阶级繁琐的规章制度”废止了。对此,林春业十分痛心,曾经对自己的学生愤愤地说:“规章制度嘛,哪有那么多资产阶级!”
在医院制度建设方面,林春业还把过去在上海中山医院行之有效的总住院医生制度移植过来,在重医附一院外科率先实行。他规定外科由两个总住院医生轮流值班,每人当值24小时,白天查房、讲课、做手术,晚上值守,及时解决出现的医疗问题。他向医院建议,总住院医生由各个科的科主任授权、考核并相应提高待遇。一年后考核合格的总住院医生,可以提升为主治医生,不合格的要调离教学医院,不能当老师。这个制度在“文革”中也被废除了,直到改革开放后才得以恢复。重医附一院现在实行的总住院医生制度,沿袭了当年的做法,也是对重医附一院优良传统的继承。
林春业医生常对自己的学生说,医学理论来源于医疗实践,来源于临床经验,古今中外从来如此。但仅仅满足于实践也不行,必须从实践中不断总结,把经验上升为理论,医学才会不断进步。我们不能当个只会动手不会动脑,只会动刀不会动笔的医生。真正好的外科医生必须文武兼备,拿得起刀也提得起笔。
林春业帮助下属医生提高学术水平的热情和责任心,在重医附一院有口皆碑。林春业曾是上医外科四大名教授之一,在全国外科学界也享有很高声誉。
重医附一院的外科医生都把能成为林春业的学生,当成一件非常荣幸的事。很多人说,林春业教授对下属医生的帮助和点拨尽心尽责,从不保守,医生们有了进步、出了成绩,他也真诚地为之高兴。
20世纪60年代初,由于粮食不足,很多人用土茯苓、观音土等作为“代食品”充饥。“代食品”可以临时缓解饥饿,但营养极低,很难消化,肠梗阻和胃肠道出血病人陡然增加。一段时期,重医附一院外科收治了很多急诊病人。病人上消化道出血病情都很危重,必须立即手术,否则就会死亡。那时候,外科医生们在林主任带领下,白天开刀做手术,晚上又连轴转,长时间下不了手术台,挽救了很多生命。
一天,医院收治了一个胃出血病人,吐血一吐一脸盆。病情十分危重,林春业亲自主刀,采用经胸部开刀的新方法,切除病变的肝脏,并对破裂的胃底静脉血管进行结扎,很快把病人从死亡边缘抢救了过来。在一旁当助手的医生们对林主任高超的医术十分惊奇,钦佩不已。手术结束后,林春业便以此为例,对医生们说,这种“经胸食管胃底曲张静脉结扎术”适合胃出血病人,虽然比经腹部环切术辛苦些,但是抢救效果好,疗效彻底。之后,年轻的外科医生们遇到类似病例,也采用他教的新方法,及时抢救了很多危重病人。
正是有大量手术实例,普外科的年轻医生们在提高实践能力同时,也取得了理论进步。韩文妙根据自己的临床实践,写出了《经胸行食管、胃底及脾切除治疗门脉高压症》,经林春业老师指导修改后,发表在《中华外科杂志》1980年第1期,获得了外科学术界的肯定,被全国同行大量引用、借鉴。此后,她又撰写了 《肝硬变门静脉高压症》 等文章,被人民卫生出版社 《中华现代医生》等书收录。
对于年轻医生的每一个进步,林春业都给予肯定,并尽心尽力帮助他们。年轻医生碰到难度较大,自己从没做过的“破坏性手术”,包括胃及十二指肠、胆下端、脾脏、胰腺等病变脏器的切除与重建等,林春业都尽心指导,还拿来自己的手术图谱,让年轻医生有更直观的参考。之后,他也要求医生们及时总结,把那些病例写成手术心得、实践报告及论文,从而推动重医附一院外科整体学术水平的提高。
改革开放初期,邓小平在全国科学大会开幕式上的讲话中发出了“向科学技术现代化进军”的号召,全国随即掀起了理论研究的热潮。医学界也出现了理论繁荣的局面,医学杂志和出版物大量涌现。而与此同时,医学领域也出现了一些理论乱象。很多正直的医生对那些滥竽充数、剽窃抄袭、沽名钓誉的行为深感忧虑。
林春业教授鼓励外科医生们撰写和发表论文,但他对什么样的论文才是真正的论文,也有自己的判断标准和底线,那就是所有的论文必须达到一定的质量,否则不能代表重医附一院外科的水平。林春业强调,医生撰写论文必须掌握第一手材料,从医疗实践中总结出的经验,才具有理论价值。他多次对普外科的医生们说:“做学问的人,首先要端正学风,绝不允许照搬照抄别人的研究成果,绝不允许弄虚作假。这个要求,对每个医生都一样,包括我!”
1981年夏天,普外科副主任马绍华根据多年临床实践,写出了第一篇医学论文《选择性肝动脉造影诊断肝癌》,去主任办公室请老师林春业批评指导。林春业那时正忙,便说把论文留下,忙过了再看。不料第二天一早,马绍华就被老师叫了去。林春业说:“这篇论文我已经看了。你以51个临床病例为据进行分析,方法是对的。论文提到的造影方法和肝癌显影特征也没有问题,对造影技术成功的五点总结写得很好。不过,论文引据的那些病例还需要增加说服力。 这样,把你手术病例中疗效满意的那些原始病历,找出来让我看看。没看到病历,我不放心,你明白吗?”
听到这话,马绍华既高兴又紧张。老师肯定了论文的基本内容和分析方法,这让他感到鼓舞。但老师要看原始病历,则让他有些为难了。马绍华跟着林春业从医20年,深知老师的为人,知道他治学严谨,要看病历必定有他的道理,也是对学生负责。马绍华不敢懈怠,回到家翻箱倒柜,把多年累积的一大堆原始病历翻找出来,忙了一个晚上,把老师指定的十多个病例的原始病历全部找出来。第二天给老师送去后,马绍华心里仍有些忐忑,生怕论文过不了老师这一关。
两天以后,林春业又把马绍华找去,对他说,对照病历再看论文,心里就踏实多了。“你的那些数据和统计百分比都没有问题,的确是从第一手材料来,没有弄虚作假,这一点你让我很放心,做得真是不错。但有些问题你没有讲透,论文的结构也有点乱,需要通篇考虑,想通想透,想得更仔细一点,尽量做到无懈可击。这样吧,我帮你拟了个提纲,共有六点,你拿回去重新写过,尽量把论据搞得更充实些,结论更明确一些。写论文也不能太急,你做仔细一点,写好后再拿我看,好吗?”林春业说罢,把几页写满字的稿笺递给马绍华。
马绍华看着稿笺上那些熟悉的字迹,不由心生感慨。那正是老师为他写下的论文修改提纲,指出的问题非常具体,修改思路十分清晰,字也写得工整漂亮。读过提纲后,马绍华心里也踏实下来,知道论文的总体质量已经得到老师认可。他有了信心,白天上班、做手术,晚上就加班改论文。星期天则去校图书馆查找资料,包括中文和外文的索引,修改完成后再送给老师看。林春业仍然跟以前一样,并不马上看马上点评,而是把论文留下了。
又过了两天,林春业再次把马绍华叫去,把论文还给他。这次的论文上又留下了很多红笔批注,不仅做了结构和词句调整,连错别字和标点符号也做了修改。而在封面和正文标题下的署名处,马绍华看到自己原本写下的“林春业”三个字,被两道重重的红杠划掉了。接着便听到老师语气严肃地说:“不要把我的名字写到作者栏里!”
“啊?”马绍华一下愣住了,感到有些不自在,他想跟老师解释一下。老师在这篇论文上下了那么大的工夫,论文署名也是应该的,那也是对老师辛勤劳动的认可和尊重。
马绍华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制止住。林春业语重心长地说:“你是我的学生,也是和我一起工作的同事,这些临床经验总结都是你自己从实践中得出来的,我只不过做了一个指导老师应该做的事而已。现在学术界有一种很不好的风气,有的人明明没有参与学生论文的写作,甚至连认真阅读一遍的工夫都没下,却要在学生的论文上署名。这样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听了这话,马绍华更加感动,诚恳地对林春业说:“老师,我跟您说实话吧,您是全国外科学界公认的权威,是中华医学会的资深委员,也是《中华医学杂志》 的编委。我的这篇论文署上您的名字,更容易被编辑接受,方便发表。这也是我的真实想法。”
林春业听他这样说过,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这样吧,你就在论文末尾写上,此文经林春业看过。这就行了。”
马绍华知道,林春业就是在以这种方式,真心帮助中青年医生提高学术水平,帮助他们发表论文,不让任何一篇有真正学术价值的论文被轻易埋没。但按老师的原话写进论文里,又觉得内心有愧,起码是对老师的劳动不够尊重,他琢磨着怎样体现老师的意图,于是再去图书馆寻找参考启示。后来马绍华在论文末尾写上了这样一句话:“本文承外科林春业教授精心指导审改,特此致谢。”
1982年第12期《中华医学杂志》全文发表了马绍华的这篇论文,还把这句话原文刊登出来。重医附一院普外科的医生们知道了这篇论文背后的故事,都被林春业老师的高风亮节和学术风范深深折服,为能成为他的学生而深感幸运。
马绍华的另一篇论文《冠状静脉插管滴注硬化剂防治胃底食管曲张静脉出血》,也经过林春业指导修改,发表在《中华外科杂志》上。林春业同样坚持不署名,甚至不在文末注明“指导审改”等字样。其时年近80旬的林春业已经病重住院,他向前来看望他的普外科医生们说:“你们能写出高质量的论文,那是你们努力学习、实践的结果。我比你们先入行从医,能为你们提供点参考意见,也是我的荣幸。长江后浪推前浪,医学事业就是这样一代一代发展起来的。”
1978年,年近古稀的林春业教授卸下挑了整整20年的重庆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普外科主任的担子,转而担任重医图书馆馆长。而他仍然关心着普外科的工作,经常去外科病房走走。医生们也习惯了在与“外科老祖宗”(重医附一院普外科医生赠予林春业的绰号) 的问答中向他请教,认为林春业正如一句古代哲言形容的,“既授人以鱼,更授人以渔。”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十多年,直到1992年林春业在重医附一院病房里去世。
做医生,就要做个好医生。这话最初是林春业对女儿说的。
外科主任林春业和护士长朱蔓珍有两个女儿,都出生在上海,后来随迁到重庆。跟众多普通人家一样,林春业和朱蔓珍夫妇也把女儿视为掌上明珠,希望尽可能为她们提供优质的生活和教育。不过,在女儿童年的记忆里,父亲留给她们的印象却不够温暖。“他总是很忙,白天在医院和学校上班,晚上回家又是看不完的医书、杂志,写不完的教案、文章,还经常半夜三更被叫去做急诊手术,第二天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好不容易碰到个星期天,说好了一家人去杨家坪动物园,突然又来了重病人,他扔下我们就跑了,放我们的筏子!”
姐妹俩感到委屈,向父亲提意见,问他可不可以不那么忙啊?林春业看着女儿摇摇头,说:“爸爸是医生啊。既然做了医生,就要做个好医生!”“那什么样的医生是好医生呀?”
听到两个女儿异口同声的问话,林春业一下愣住了。是啊,什么样的医生是好医生?这话他曾经对普外科的医生也问过很多次,回答则是五花八门,莫衷一是。
那时林春业正拿着一把小榔头,轻轻敲打着一只手术用的止血钳。他在修理那把不够灵巧的止血钳,边修理边掰动着,试图找到一个最佳的角度。很快修理好了,他高兴地拿给女儿们看,一边则说:“这是做手术用的,止血钳好不好,就看它在医生手里好不好用,包括张开的角度和大小合不合适。怎样找到止血钳最合适的角度,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到最好?以后你们长大了,也会自己做出回答。”
两个女儿后来的回答,让林春业和朱蔓珍都倍感欣慰。大女儿林文薇成了一名工程师,从事过造纸、环保、外贸等多种工作,后来在首钢工学院当了一名教师,爱好读书、弹钢琴、游泳。她小时候就在父亲的指导下学过钢琴。“文革”时,家里住房突然变窄,家具放不下了,父亲把沙发送到医院会议室让大家公用,钢琴也贱卖了。林文薇哭了一场也就罢了,退休后又把爱好捡了起来。
小女儿林文心曾经是一名运动健将、四川省体工队田径运动员,后来转业到成都理工大学,成为一名图书管理员,最后从图书馆副馆长、副研究馆员岗位退休。她的女儿隔代继承了外祖父母的事业,现任华西医科大学教授。
在重庆医学院的档案资料里,读者还可以读到以下信息:
林春业,著名外科专家、教授,历任重庆医学院外科总论教研室主任、外科教研室主任、外科主任、医学系副主任、主任、校图书馆馆长、重医学报副主编、全国外科学会理事;曾任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四川省委员会第四、五、六届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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