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灯女神照亮护理之路
——记被誉为中国护士之母的卢惠清
发布时间:2024.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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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必须有一颗同情心和一双愿意工作的手。
——南丁格尔
不大的客厅里,安静得能听见屋里的电流声。窗外十分安静,只是偶尔有鸟儿欢乐的歌声飞进来。
那个头发后梳的老者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着对面沙发上坐着的清瘦的女性说:“惠清,你只身一人待在北京,干什么?还是跟我一起去学校,发挥你的特长吧。”
说话的是中国共产党杰出的地下工作者、著名的医学教育家、新近被任命为中山医学院院长的柯麟。
柯麟是一个传奇人物,20岁考进广东公医大学,4年后成为中共党员,辗转各地,既完成了党交给的任务,又在医务事业上奋发进取,成为澳门最大最好的镜湖医院院长。新中国成立后,组建不久的中央卫生部要求速调柯麟出任办公厅主任,叶剑英和原华南分局书记方方又要他出任中山大学医院及医学院的院长。得到周恩来的首肯后,柯麟任中山医学院院长兼党委书记,经过多年的艰苦经营,学院独秀南国,名扬国内外医学界。十年“文革”,中山医学院受到干扰,柯麟横遭政治迫害。1980年,组织上让他回校担当重任。
卢惠清端起茶杯,望着柯麟,轻声回答:“柯院长,我都退休好几年了。60多岁了,还能做什么?”
“嘿,我都80岁了,还能做中山医学院院长,你为什么不能做点儿事?”柯麟侧头笑着问坐在旁边的卢惠清的哥哥——香港玛丽医院胸外科卢观全教授,“观全,你说呢,她这年龄和我们比起来,也算老?”
卢观全是卢惠清的八哥,他用眼角瞟了一眼妹妹,脸上掠过一丝笑意,摇了摇头。
卢惠清不是一般的退休女性!
1914年,卢惠清出生在日本大阪,成为卢家这个中产阶级家庭的第九个孩子。其实,她的父母均是中国大陆人,只是为了经营家族庞大的海产品生意才移居日本。她五岁时,一家人为了生意迁到澳门,好日子没过多久,父亲不幸去世。第二年,母亲带着11个子女回到了广州。身为岭南大学哲学教授的大哥担负起了弟妹们学习的费用,弟弟们都上了大学,妹妹们至少是高中毕业。卢惠清8岁进了美国传教士创办的教会寄宿学校,学会了独立生活,每隔一个月才坐船过珠江回家团聚。后进入广州真光中学,成绩名列前茅,她梦想毕业后学习金融,成为一名银行家。
一个偶然的宣传改变了她的梦想。
中学快毕业时,国内唯一招收护理大学本科生的北京协和医院护理系主任霍尔曼教授到真光中学演讲,临到结束时问大家:“你们知道被誉为‘提灯女神’的南丁格尔护士吗?”
学生们懵懵懂懂,似乎全部都在摇头。
“她是我们护理界的先驱,是近代护理学的创始人!”院长双眼闪光,声情并茂地介绍了南丁格尔的事迹,然后说,“她是全世界护士的楷模,国际红十字会把她的生日——5月12日定为国际护士节。希望你们长大了,都成为南丁格尔!”
这席讲话激荡着卢惠清的心,想到家里有好几个亲人的心脏、肺部都不好,加之认识的邻居亲友常有三痛两病的。八哥观全在读医学院,自己去学护理,治病救人,正好两全!回到家,她对大哥说:“毕业后,我要报考护士学校,将来做南丁格尔那样的护士。”
“当护士?”大哥好奇地看着她,“你知道护士是做什么的?”
“我知道,像南丁格尔那样精心护理伤病员!”
“啊,还知道南丁格尔,好样的!”大哥话题一转,“可是,我们这样一个吃穿都成问题的国家,你知道这个西方传进来的‘护理’的发展情况吗?”
卢惠清眼珠转了转,摇着头说:“不知道。”
我国近代护理学是随西医的传入而开始的。1835年,广东省建立了第一所西医医院,外国人以短训班形式培训护理人员。1887年,美国护士在上海妇孺医院开办护士训练班。1888年,福州开办了我国第一所护士学校,首届招收了3名女生。1914年6月在上海召开第一次全国护士代表大会,钟茂芳成为第一位被选为学会副理事长的中国护士,第二年又被选为国际护士会荣誉副会长。她认为从事护理事业的人是有学识的人,应称之为“士”,故将“nurse”创译为“护士”,沿用至今。1921年,协和医院联合燕京、金陵、东吴、岭南大学创办了高等护理教育,学制4-5年,并授予毕业生学士学位。
见大哥也不出声了,卢惠清仍执着地说:“大哥,我还是要读护士学校,今后当一辈子护士。八哥在学医,我去学护士,今后,他看病,我护理,也好为家人服务呀!”
兴趣是一个人取得成就的重要支点,也是一个人坚持某一项事情的最大动力。大哥原本以为妹妹中学毕业后会去选择时下流行的专业,没料到她对新兴的护理学专业和护理职业这么向往,心生感动:“你既然爱上了它,家里尊重你的选择。只是,要想跻身进去,就要刻苦努力哟。”
“大哥,我不会让你失望!”
1933年,19岁的卢惠清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可以免考进入岭南大学,但她选择了考试,最终被燕京大学录取。她背着简单的行囊,怀揣梦想,离开家庭、离开广州,只身北上,走上了艰苦的求学之路。
父亲当初留下的积蓄已经用光,大哥的工资收入除了支付一大家人的生活外,还为卢惠清交了学费。卢惠清为了赚取生活费,课余时间兼职做一小时四毛钱的打字员。在燕京学习两年护理的前期理论后,她进入协和医院学习临床,最后再在燕京大学读半年,取得了理学学士文凭。
四年的学习,卢惠清认识了不少良师益友,冰心是她的班主任,英文非常好,她叫同学们都努力学习英文。一年级生物课时,吴阶平经常和卢惠清同桌。
在协和医院学习时,还要实习。这里的病人不少是从煤矿来的,几乎没有卫生习惯,即使大热天也不洗澡,浓重的体味儿令人难受。卢惠清没有流露出半点不快,只要需要,就全力帮助他们。一天,病房里有人叫她:“卢惠清,快点来!”
原来是来了一个快要临盆的产妇,全身都是煤屑,头发乱糟糟的,上面长了许多虱子,一股难闻的臭气扑进鼻孔。卢惠清二话没说,把这位产妇从头到脚洗得干干净净,符合卫生标准后才送进产房。
协和医院各科室的护理卢惠清都做过,唯一的缺漏是包尸体。她想做,但做不了。每次包裹时,看见死去的病人,她心里就特难过,包着包着,就忍不住和病人的家属一起抱头痛哭。她试了好多次,都做不下去。没有完整地包过一次尸体,成为她终生的遗憾。
经过5年的刻苦学习,1938年她获得了燕京大学护理学的文凭和协和医院护理学学士学位。由于学习成绩优异,她还获得了“金钥匙奖”和美国Linberg基金会提供的“联合奖”。
毕业后,卢惠清进入协和医院当护士,把在课堂上学习的知识,特别是美式护理熟稔地运用于实践中,六个月后,院方任命她为林巧稚所在的妇产科病房的护士长。卢惠清稚嫩的双肩担起了重担,除了在妇产科病区照顾身患各种疾病的妇女外,还要在百忙之中负责监督管理、指导护理学专业的学生。
毕业前一年,侵华日军就攻陷了北京,但一直秉承救死扶伤人道主义精神的协和医院始终坚持正常运转。那时,药品奇缺,病人要护理、疗养,护士的作用就更加重要。不少常见病因为缺药,只好让护士用最笨最累的方法来治,如病人发烧,护士只有不停地用冷水擦,拿冰袋敷,有时护士整夜都睡不了觉。护士每天还要给病人擦身体,换床单,劳动量很大。
1941年,珍珠港事件爆发,日本和美国开战,协和医院被迫关闭。后来,协和医院要迁往成都继续开办,一个负责人问卢惠清:“我们要去成都了,你去不去?”
“我当然要去。”卢惠清积极投入了搬迁、重新开办的繁琐工作中。
战争频仍,大量的伤病员云集于陪都重庆,重庆急需医护力量。卢惠清毅然离开相对安全的成都,到重庆歌乐山卫生实验院、中央护理学校教授护理学,没日没夜地为战时的重庆培训护理人员,并输送到各地。
随着国民政府迁入重庆,一些文化教育、卫生医疗机构也来到了重庆。上海医学院也撤离到了重庆歌乐山。卢惠清认识了在这里任教的陈世騠教授,两人于1945年结婚。他是浙江嘉兴人,1935年毕业于美国康奈尔大学研究生院,获博士学位。回国后,先后在东吴大学、燕京大学、河南大学、厦门大学当讲师、教授,后进入上海医学院。
抗战结束,国民政府的大量机构撤离重庆,东下南京、上海。卢惠清也随着这支队伍到了上海,仍然从事她的护理教学,并积极参与了医院护理工作,更协助创办了上海中山护士学校。由于其卓越的培训技能得到了公众的认可,她被任命为学校教导主任。
上海解放后,百废待兴,关乎百姓性命的医学教学工作得到了党和政府的重视,卢惠清担任了新生的上海医学院护理教导主任……
此时,卢惠清看了一眼对面的柯麟,又扫了一眼哥哥,说:“可是,我去干什么呀?”
“哈哈哈,我的护理专家!”柯麟爽朗地笑了一下,说,“我需要你出山,需要你的专长,为我助一臂之力呀!”
“你们要开护理专业?”
当年,柯麟从澳门回来到中山医学院就任后,就带来了澳门镜湖医院的好几个得力人士,授权地下党员、优秀护士林琼芳负责接管和重组学院的护校,同时回来的护理骨干周佩棠在1960年至1968年担任中山医学院附设护士学校副校长,但“文革”开始后,护校瘫痪了。
柯麟叹了一口气:“‘文革’把它搞散了,现在尽管恢复了,但不尽如人意。我想在你的协助下,让它不仅重整旗鼓,而且更上一层楼。”
“柯院长,我可没那个能力呀!”卢惠清摊了一下手说。
“嘿嘿,我不了解你,观全教授可了解你呀。”柯麟郑重地说,“几十年来,你在中国护理界,算是名声不小呀!解放前不说,在上海医学院时不说,到了重庆医学院,那护理部可是白手起家,搞得风生水起的。那些年,我在广州,还不知道?”
“惠清,你行。回家乡去吧,就把你在兴建重医附一院的干劲儿带到柯院长那里继续发挥吧,为你毕生追求的护理事业再做一点儿贡献。”八哥卢观全停顿了一下,说,“到时,我们几兄妹团聚也方便。我们的根在那里呀!”
兄长的话,字字千钧,敲击着卢惠清的心扉。从1933年离开广州起,转眼就是50年了!贺知章那脍炙人口的诗句猛地跳进脑海: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她紧闭双唇,鼻孔出着粗气,眼睛有些潮湿,微微地低下了头。
往事不堪回首啊!
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她回家做好了晚饭,等着丈夫陈世騠回家。饭菜都快凉了,还不见他的身影儿。
由于战乱,夫妇俩多年奔波,直到解放后才安定下来。这些年,如果丈夫不出差,没有科研上的事儿缠绕,他们一家晚饭都是一块儿吃得其乐融融的。
陈世騠任上海医学院生物学教授兼科主任、教务长。一直醉心于生物学,是中国研究遗传物质载体最早的科学家之一,也是我国摩尔根学派的知名学者,从 20 世纪 30 年代开始就从事染色体的研究,在 《北京博物学》《动物学报》等杂志发表过多篇论文,通过对大白鼠染色体、家兔染色体、蝗虫染色体的研究,阐明了生物配子发生过程中重要的生物学现象——减数分裂的过程,对遗传学的发展作出了贡献。黄炎培和他有过交道,在其1935年4月28日的日记中有载:“晨访朱延丰。晤陈世騠(嘉兴,万里康乃耳同学)。”(《黄炎培日记》第五卷)
前两天,他就喜滋滋地对卢惠清说,自己和同事在小白鼠染色体上有了新的进展。此时还没有回来,不知是不是又醉心于他的小白鼠了?又过了十几分钟,陈世騠才匆匆推门进来。
卢惠清问:“有新发现了?”
“没有。”丈夫搁下皮包,洗手后坐到饭桌前,自顾自吃着菜,突然又冒出一句,“有大的发现。”
卢惠清脸上一喜:“真的?”
“不过不是染色体。”
“是什么?”
陈世騠脸色凝重,没吭气。卢惠清刚才高兴的心沉了下来,轻声问:“碰到了不愉快的事儿?”
丈夫又扒了两口饭,才小声地说:“惠清,你要有思想准备,我们可能要离开上海。”
卢惠清一听,把饭碗搁在桌上,微张着嘴,定定地看着陈世 。好一会儿,才怯生生地问:“为什么?”
“中央决定,要将上海医学院的医护、行政后勤人员一分为二,支援西部,在重庆建一所医学院。”
重庆,自己在战乱的岁月曾经在那里贡献过宝贵的青春年华,也是在那战乱的岁月,和志同道合的陈世騠认识,进而产生爱的火花,最后组成家庭。可是,在那战争频仍的日子,东奔西跑,颠沛流离,他和丈夫不仅没有过月光下的散步、林荫下的流连,连小家庭的温暖都很少品尝。唯有新中国成立,他俩才有了稳定的工作,温馨的家。打从她19岁离开广州北上求学起,20余年的人生都是在不安定,甚至担惊受怕中度过的,即使她心无旁骛地投入护理工作及其教学,但动荡的时局和不时响起的凄厉的防空警报声,也会把一切终止…… 如今,住在车水马龙的上海,方便、舒适,夫妻双双都精心耕耘在为新生的祖国和人民群众培养医护人员的校园里。作为医学院护士学校教导主任的她,正干得顺风顺水,丈夫也是学院有名的教授,一个部门的负责人,夫妻双出双归……人到中年,经不起折腾了。
她一时思乱如麻,精心烧出的饭菜嚼在嘴里也没有滋味了。
看见她这样子,丈夫又说了:“刚才回来晚了,就是在回家的路上,碰见钱悳副院长,聊了一会儿。他都说,要做好思想准备,没准儿,他也要去。”
随后的日子里,卢惠清的心一直安静不下来。丈夫说的事儿,已在学校传开了。原先还半信半疑的她,心里总是悬吊吊的。一半人要离开生活惯了的上海,离开熟悉的人和亲友。这一半人是哪些呀?
直到最后名单落实,那颗悬着的心才最后落下来。卢惠清和丈夫都在去重庆的名单上。卢惠清很快理顺了思想,调整了情绪,决心去新的地方在护理上做出成绩来。
她和丈夫跟着大队伍到了重庆,住进简易的宿舍,虽然和自己上海曾经的家有天壤之别,但想起在重庆的战乱的几年,也还是强多了。何况,自己不是来享受的,是来和丈夫、和上医的同事们一道在重庆的荒山乱坟岗——袁家岗上建起一座崭新的,缺医少药的重庆人民、四川人民急需的医学院校和救死扶伤的医院的!
组织上安排卢惠清担任了重庆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护理部主任,陈世騠为重庆医学院教授、生物教研室主任。
从1933年起,卢惠清就和护理结下了不解之缘,干的一直是护理工作和护理教学,舍此无他。她投入了浑身精力和运用自己所掌握的护理知识及二十几年来积累的经验,努力建设好这个拔地而起的新医院的护理部,竭尽全力地为病人服务。
在医院,护理工作十分重要。自有人类以来就有护理,护理是人们谋求生存的本能和需要,象征着母爱及妻子对丈夫的关爱。初始的家庭或自我护理意识成为抚育生命成长的摇篮,它伴随着人类的成长和人类对自然的认识而发展。医护为一体是古代护理的特点之一。19世纪之前,世界各国都没有护理专业。近代护理是在中世纪之后在生物医学发展的基础上起步的。近代护理学与护士教育的创始人之一南丁格尔(Florence Nightingale,1820—1910年),为护理成为一门科学、一种专业,作出了重大的贡献。
遗憾的是,近代护理及护理学传入中国后,虽然不少有识之士做了很大努力,但在积贫积弱的旧中国,战争频仍、饥饿横行,民不聊生,各级官府和权势者的心思还没有放在能为民众带来福祉的护理上。新中国建立后,护理事业迎来了发展的春天,除了各级医院加大护理部门的建设外,培训护理人才的学校、机构也不断增加。卢惠清虽然从多年的护理教育岗位转移到了护理工作部门,但其工作性质没有变。如果说在护校是让更多的学生学会像母爱一样爱护病人,那么如今就是身体力行,像过去在协和医院那样,带领好护士们爱护每个病人,切实做到对病人的卫生护理。
王敬娟17岁从护校毕业后就到内科病房,一步一步地按照卢主任的要求,满足病人的基本生活需要,帮助不能行动的病人洗手、洗脸、喂饭。她第一次给银屑病病人洗手、洗脸,看见脸盆里都有银屑,感到恶心,但不能表现出来,还得按规定完成。虽然她在家里也没有跟父母洗过脸,但这是工作,卢主任就是这样要求的,必须执行。
乍一看,这些护理工作琐碎、繁杂,可是,它却牵涉到每个病人的尊严和性命,作为一个护理人员,须臾不可松懈。她经常对护理部的人说:“护理是一个平凡的职业,但是,再平凡的职业,只要有益于社会和人民,便是伟大的事业。”
她对护士们的要求近于苛刻,护士的白大褂必须系腰带,更不能敞开。有一年初夏,天热,病房没有空调。王敬娟上夜班,白大褂上没系腰带,被发现了,挨了一顿批评。
走路快了不行,要发出响声;慢了也不行,会耽误事儿。要快慢适中,不疾不徐。说完,卢惠清还亲自演示。脚上穿的皮鞋后跟不允许超过两公分,而且鞋跟上不能钉铁掌,只能是橡皮的。因为铁鞋根走路时,要发出响声,而病房需要安静,走路的响声会影响到病人的情绪。白色护士帽下露出的头发必须在2厘米以内,长了容易带细菌,给病人增加感染的概率。
一天,20岁就从上医来到重庆的护士陈曼丽正行走在病房走廊上,突然被卢惠清叫住了:“曼丽,你站住。”
“卢主任,有事儿?”
“你抬起右脚,我看看。”
陈曼丽抬起右脚,来了个金鸡独立,然后再抬左脚。
卢惠清仔细看了看她脚上的鞋和鞋跟,然后说:“可以,你忙去吧。”
很快,这个新建的当地群众称为袁家岗医学院的重庆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名声大振,求医问药者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涌来,住院病人增加,护理人员也增加了。
病人增加了,护理人手不够,卢惠清就向医院领导反映:“医生的嘴,护士的腿。从打针吃药到探热翻身,所有的医嘱都需要护士去具体执行,因此要赶紧增加护理人员才行哟。”
俗话说“三分医疗,七分护理”,护士承担着观察评估病人精神心理状态、疾病的预后和康复程度以及进行健康教育、重塑病人人格等职责,因此,必须通过密切的日常护理接触 (如擦身、拍背、吸痰、口腔护理等) 才能真正与病人沟通。护士人手少的直接后果就是护理服务打折——观察病情不到位、重病人护理不落实、与病人沟通交流不深入等问题。同时,护士人手短缺不仅导致工作超负荷,而且会危及病人性命——研究显示,以一名护士照顾4到6个病人为基础,每多照顾一个病人,病人死亡率就在原有基础上升高7%。
幸好,医院领导都是内行,当然知道护理人手不够的严重性,于是八方张罗,很快配齐了人员。卢惠清和同事们一道组织培训,提高新入职护士的护理知识和业务水平,要求她们把第一个月的工资寄给父母。她说:“你们有了对父母的孝和爱,才能培养起对病人的爱护。”
卢惠清根据自己多年的实践和他人的经验,创新并推广了“3H”(即 Heart——一颗爱心、Head——一个灵活处事的头脑、Hand——一双灵巧的手)护理理念,让护士尽心尽力地做好护理,促进病人早日康复。
三年困难时期后,随着国家“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八字方针在全国各行各业全面执行,国民经济很快好转,文化教育、医疗卫生事业都出现了日新月异的发展,重医附一院的床位发展到了400个,护士人数增加到200名,卢惠清深感肩上的担子不轻。
这么多病人,这么多护理人员,是她过去从没有经历过的。哲人说,每一个人就是一个社会。400 个床位就意味着至少有 400 名病人。这些病人疾病不同,思想不同,他们的后面还有不少亲友,稍一不慎,就会引发难以预料的矛盾,给医院、给社会带来不可估量的影响。卢惠清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提醒医院的每一个护理人员,都要像南丁格尔那样恪尽职守,像母亲爱护子女那样关爱病人、照顾病人。但是,历史往往会开令人猝不及防的玩笑。卢惠清担忧的矛盾没有发生,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的事情却在一夜之间降临了。
正当全国人民信心百倍地行进在自己的路上的时候,“文化大革命”爆发了,文化艺术界、医药卫生界、教育科学界都受到了冲击,连救死扶伤的医院都没有躲过这一劫!
乌云遮蔽天空,雷电交加,大雨倾盆,繁花凋零……卢惠清和身为重庆医学院生物教研室主任的丈夫陈世騠教授、医院左景鉴院长,还有钱悳、吴祖尧,还有好多好多一同来的上医专家教授都被造反派打成了“牛鬼蛇神”“反动学术权威”,正常的工作不能开展了,进学习班、进“五七干校”学习反省……
造反派说,你陈世騠不是生物专家嘛,养狗去。于是派他去学校供学生实验用的动物房养狗。
同全国、全市、全医学院许多拥有大学背景和较高地位的人们一样,卢惠清的头衔和所负责的工作都被降级了,成为了普通护士,日常工作就是处理那些最脏的或者感染了的伤口。
有的年轻人不愿和这个有问题的“老太婆”共事,原因是她一板一眼地对待护理,而且不厌其烦。有个病人脑后生了大疮,流着脓水,爬满了蛆,看了让人恶心。护理这个病人的差事落到了卢惠清头上。她把病人疮上的蛆一个个摘掉,每天坚持清洗疮口,换药……在她的精心护理下,病人痊愈出院了。
后来,卢惠清又被安排到门诊注射室,1965年从护校毕业来医院的罗国辉和她一起共事。罗国辉说:“她对工作一丝不苟,源于对病人的关爱。我也从中学会了很多,受益无穷。”
那年冬天,动物房又冷又脏,需要陈世騠提水来冲洗狗舍、打扫卫生。劳累加上寒冷,使本来就身患肺气肿、肺心病、慢性支气管炎等多种疾病的陈世騠,身心受到严重的伤害,最终他因呼吸系统疾病告别了二十多年来相濡以沫的妻子,告别了这个使他担惊受怕、不敢再待下去的人间。
看着自己一手一脚和同事们耗费十年心血建立起来的运转自如、病人亲友交口称赞的护理部的蜕变,想着和自己“执子之手”才走过20来年就撒手人寰的丈夫,想着自己一步步走过来的人生之路,卢惠清心痛难忍,真不知道“今夕何夕”,未来的路在哪里。此时,外面公路上慢慢行驶的宣传车高音喇叭唱出的“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从窗外飞进来,扎进她心里,一向温婉、贤淑的卢惠清不禁悲从中来,用家乡语小声哼出了陆游的 《卜算子·咏梅》:“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1971年,卢惠清退休了。办完手续,她满心忧戚,心绪难平:自己追求、奋斗了近40年的毕生梦想难道就此终结?南丁格尔、钟茂芳奔走在枪林弹雨中抢救伤员、行走在病床前温柔地护理病人的情景不时在她眼前出现……我该怎么办?
彷徨之中,她突然想到了北京大学的好朋友陈女士,陈女士有心脏病,也是独自生活。陈女士也欢迎多年的朋友到北京去,和自己住在一起。两个年老的孤独女人,住在一起,惺惺相惜吧!
对,离开这个伤心地,去北京,和有病在身的好朋友在一起,还可以继续发挥自己的专长,不能为广大病人服务了,就为好朋友服务,成为陈的专职护士!
去北京的主意已定,临走前,卢惠清去拜访了从上海一同来的好朋友、拜访了一同在护理部奋斗过的好姊妹。第二天,要走了,她望着医院一幢幢当年从荒坟岗上矗立起来的楼房,望着不知留下自己多少脚印、多少汗水、多少智慧的护理部,心里忽地泛起几多不忍,一股咸热的东西顿时从鼻咽管里涌上来,进入两个眼眶。她任由泪水从眼里流出,提着行李,义无返顾地离开了。
毅然北上的卢惠清作为一名特别护士,悉心护理有心脏问题的好朋友长达八年,直到她过世……
卢惠清知道面前的柯院长一生对医学工作的执着,如今,虽已八十高龄,为了祖国的医学教育事业、为了培养更多的医护人才,老当益壮,重新披挂战袍。在他面前,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以年纪大予以拒绝呢?
她抿了一下嘴唇,双眼对着柯麟说:“好嘛,柯院长,我答应你出来做点儿事情。但有言在先,我只能干护理哟。”
“嘿,我请你去就是干护理,协助我,和同事们一道把那些年耽误的时间追回来,让我们学院再开一树特别的英雄花!”
卢惠清很快清理完北京家中的东西,轻装南下,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乡,来到了中山医学院,担任护理学顾问和中山医学院附设护士学校名誉校长,在护理园地里辛勤耕耘,培育一个个未来护理战线的新兵。
改革开放的号角吹遍了大江南北,医药卫生成了给予人民群众健康保障的基石。一时间,护理人才,特别是高等护理人才成为各级医院的急需。1983年,卫生部在天津召开会议,决定恢复我国已经停办30多年的高等护理教育。
中山医学院派卢惠清去参加会议,考虑到她年事已高,还专门派了护士学校的教师苏小茵同去,照顾她的行程起居。哪知道,卢惠清到了会议地点,完全焕发了青春活力,联系住处,安排大小事宜,如同年轻人一般。苏小茵抢着做,她却不允许:“我能行,你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
苏小茵想起领导的意图,但又不好说出来,只是说:“卢顾问,我是年轻人嘛。”
“对呀,你是年轻人,领导派你和我来开会,就是要好好学习、领会会议精神,特别是关键的地方。你们年轻人笔头快,脑子灵,将那些东西原原本本记录下来,回去好汇报和传达呀。”
苏小茵忍俊不禁,不好直说,会议结束回校后,她向领导很不好意思地说:“领导,你们觉得我比较年轻,可以照顾她一下。然而,现实恰恰相反,卢顾问处处体贴、照顾我这个晚辈,让我特别感动、特别不好意思。”
第一天会上,卫生部将意图传达给了与会代表,当天晚饭后,卢惠清高兴得像个小学生,对苏小茵说:“苏老师,这下好了,我们学校可以搞护理学系了。”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白开水,喜滋滋地加了一句:“两年多前,柯院长就说咱们护校要更上一层楼,机会来了。”说完,还拍了一下床头的茶几,然后自言自语:“我们一定要走到前面。”
回到广州,卢惠清在会议中拟定的初稿基础上,写出了建议成立护理学系的报告,交给了学院领导,随同这报告送去的还有她关于护理学科发展的前景报告、护理专业本科教学计划以及编写的护理学学士学位的课程。交报告时,她禁不住心中的喜悦:“柯院长,机会来了,我们一定要走在前面!”
学校成立了护理系筹备组,为开设本科护理学教育积极筹备各项工作,卢惠清作为筹备组的主要成员,精神饱满地投入各项工作。由于她在燕京和协和就读的五年时间,打下了深厚的英文基础,故在筹备组工作中担当了重任:赴美国和香港的护理院校考察,了解那里的护理教育状况和办学水平;翻译英文资料,接待来访外宾;国外护理学者来校开展学术讲座时进行现场翻译;看见英文杂志上有关医学护理的文章就立即翻译为中文资料。
为了护理人才的培养,为了她毕生追求向往的南丁格尔开创的护理事业,年届70的卢惠清,成天忙个不停,和她一起共事的莫德娱老师经常感叹:“她老人家忙了这些还不够,还亲自为我们这些青年教师辅导英语。一字一词,一个语法点都不放过,那种兢兢业业和万般热情,着实令所有人感动。”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卢惠清和学院的不懈努力下,1985年9月,中山医学院迎来了首届全日制护理本科生15名。此时,高等护理教育已中断了30多年,社会上基本没有本科学历的护理工作者了。
这一年,经国家卫生部的批准,中山医学院更名为中山医科大学。邓小平为该校题写了校名。卢惠清对同事们说:“今年,我们学校是双重喜庆啊!”
不知是谁冒了一句:“卢顾问,那是重庆啊,你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呀!”
这句不经意的话触碰到了卢惠清的敏感神经,感叹道:“是呀、是呀!就是不知道我工作过的医院现在怎么样了?要是他们也双重喜庆,就好啦!”说话间,泪水湿润了她的眼眶,“唉,重庆、重医一直是我的牵挂!”
由于历史原因和社会偏见,许多人认为护理是中专、大专生才读的,读完本科去做护理工作是大材小用。
“打针服药这些小儿科,还要在大学学习?”
“都怪爸妈,要给我填这个专业!”
“唉,早知道,就不来了,明年再考。”
这些片面的认识成了一堵堵厚厚的墙,使个别学生看不到护理专业的发展前景,很是迷茫,失去了学习的动力。
面对这一情况,卢惠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和系里的老师一道,经常深入到15个学生中去,关心她们的学习、生活,和她们交朋友,倾听她们的心里话,以对症下药,改变学生的认识,逐步解除孩子们思想上的困惑。
听说卢顾问卢老师一辈子就是搞护理专业的,学生中的谢文大胆地问:“卢顾问,护理学到底是学什么的?护理学的前景究竟怎么样?”
“孩子们,我就是像你们一样,学护理学的,一个科班出生的小护士,当了一辈子的小护士!”卢惠清话刚说完,引来大家的一片笑声,同时融洽了师生之间的气氛。
紧接着,面对十几双装着个个问号的美丽的眼睛,卢惠清向学生们讲述了自己当年选择护理、从事护理工作的亲身经历,让面前的学生认识护理、学习护理、热爱护理事业。
对这些护理专业的学生,卢惠清不仅学习上关心,生活上也关心,当成自己的孩子。有一次,卢惠清出国学习回来,亲自下厨,为学生们制作在国外学会的汤,然后送到学生的宿舍里:“这是我学做的国外流行的汤,请提意见。”
一个个学生一边慢慢品着,一边咂着嘴,纷纷回答说:“好汤!卢顾问,First!”“卢顾问,Number One!”
圣诞节到了,她对谢文说:“你去把同学们召集起来,我带你们去过圣诞节。”
过圣诞节?这可是外国的节日哟,谢文只是听说过,在文艺作品里看见过。
她回去一说,大家好不高兴,齐刷刷地站着等卢顾问。
卢惠清到了,大家问:“卢顾问,我们到哪里去过节呀?”
“走嘛,保证你们高兴。”
她带着15个学生去拜访她认识的老外,与他们一起过圣诞节。目的是让大家和外宾交流,在欢乐和无拘无束中学习外语。
一天,卢惠清收到了旧金山一所大学请她去讲学的邀请函。她拿着函件去向学院领导汇报。领导不假思索地回答:“卢顾问,这是好事,是我们学校的光荣,扩大学校的影响呀。你去准备,忙不过来的话,学校派人帮你。”
1987年,她挤出时间,应邀去美国旧金山、洛杉矶、夏威夷以及香港的大学和医院开展护理学教育,传送自己的护理理念和学识,同时收集了境外发展护理学的先进思想和理念,再回到国内、校内传播。
深感于中国卢惠清女士在护理领域的建树和孜孜不倦的追求,美国南伊利诺伊大学医学院还用她的名字设立了一项奖学金。
消息传来,不仅学校一片欢腾,更是激励了她时时关心的15个学生:向卢顾问学习,当一辈子小护士!做卢顾问那样的Number One!
她翘着大拇指,笑着说:“当小护士好!但一定要当一个称职的小护士。”
改革开放后,美国中华医学基金会 (简称CMB) 和美国HOPE基金会 (世界健康基金会)先后进入中国,给协和医学院、湘雅医学院、中山医科大学等它们认为医护专业办得好的大学提供基金,以培养高级护理教育人才,促进中国的护理事业发展。卢惠清特别高兴,她要通过自己的影响,让重医附一院里自己曾经的同事、属下的小字辈们出来学习,开阔护理眼界,学成后回去作贡献。
卢惠清在退休以后的日子,每隔两三年都要回一次重医,因为她放不下她曾经的“梦”,毕竟那是自己和同事们白手起家,没日没夜创办起来的。只有它蓬勃发展,自己心中的石头才会落地。几年来,通过卢惠清的帮助,重医附一院前后派出了十多名护士参加高级培训,成就了一批护理骨干和全国护理界拔尖的人才,促进了重庆医科大学高等护理教育建设和发展。
护士唐文凤就是其中之一。拿到这个名额后,她喜不自禁,在去广州的路上,不知多少次在脑中想象着在医院老一辈的医护人员中传言的护理部开拓者、重医附一院首任护理部主任卢惠清的形象:老态龙钟?眼耳不好?声音不清?……
研修班开学典礼上,她终于见到了卢惠清,吃惊得简直合不拢嘴来。
站在讲台上的卢惠清,虽是耄耋之年,满头白发,但精神矍铄,面对15个来自全国的学员,声音清亮:“大家好!你们从各地来到这里,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理想——做一个好护士……”
接着,她思路清晰地讲述了我国护理的现状、未来的发展前景以及对这些学员的殷切期望。讲完课后,学生们都围了上去。她却开口问:“哪个是重庆医科大学来的?”
唐文凤受宠若惊,赶紧说:“我就是!”
聊了几句后,卢惠清说:“你们到我家里来玩儿。”
一路上,唐文凤想,卢老名气大,肯定住得宽敞舒适,当她走进卢惠清的住处时,却惊呆了:二居室,简洁、窗明几净,没有多余的东西。唐文凤说:“好干净哟!”
“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唐文凤大吃一惊:她可是年近90的老人了啊,于是问道:“为啥不请个清洁工?”
说话间,来了个她的研究生,放下资料,就要给卢惠清做事儿。她立即拒绝,说:“Orem先生认为,整体的人应具有躯体的、心理的、人际间的和社会的功能,并有能力通过学习来达到自我照顾。我就是这样学习的,经常活动筋骨,好得很呀!”
她早就到了需要别人照顾的年纪,但仍坚持自理,并用Orem的自理理论来解释自理对老人的重要性,再次诠释了一位护理专家的精神境界。
电话铃声响起,卢惠清拿过电话,说了几句汉语后,就全部用英语和对方交流起来。先是吴阶平的秘书,然后是吴阶平。吴阶平是我国著名的医学科学家、医学教育家、中国科学院、中国工程院资深院士。卢惠清和他同是燕京大学同学,长期以来都有交往。卢惠清在电话上的一席英语交谈,运用自如犹若汉语,使得唐文凤和在座的学员惊呆之余,只有刮目相看。
怪不得,刚刚在书房看见的一个玻璃书柜里,在很多与护理有关的图书里面,多是英文原版!经过多年世事变迁,卢惠清仍未丢下自己毕生追求的专业,并且与时俱进地参与到现代护理事业的发展中。和吴阶平在电话上说完后,她就对唐文凤等人讲述了很多我国与国外护理的差距以及努力的方向,讲着讲着,又下意识地用起了流利的英语。
一席访谈下来,几个学生不仅获得了全新的认知,更把卢惠清当作自己做人和工作的榜样。唐文凤感叹道:“人的一生、工作、事业,乃至身体健康、头脑聪慧,如能做到卢老前辈这样,足矣!”
1989的春天似乎来得早了些,气候好,到处繁花盛开,姹紫嫣红,特别是那一株株木棉,光秃秃的枝丫上,绿芽才形成小包儿,还没有拱出树皮,但枝丫上却是繁花招展,赤红的花朵缀满枝头,如猎猎红旗插在苍山翠岭中,又如威武雄壮的英雄高举着熊熊燃烧的火炬。
看着大街上、校园里生机勃发的景象,卢惠清心里美滋滋的:再过些日子,第一批进校的护理专业的学生就要离开校园,进入社会,将会在各自的岗位上,像那一株株木棉树,红花灼灼,成为领头的火炬。
当年带着迷茫、不解、困惑的15名学生,在卢惠清的言传身教、循循善诱下,不但没有一个退学和转专业,而且越来越喜欢,刻苦用功,都把卢顾问当成了可以学习、可以效法的南丁格尔,决心像卢惠清那样,一辈子做一个忠于职守的小护士!
卢惠清和同事们整整四年的心血,终于在校园里培育出了护理教育上的一株史无前例的“英雄树”。
首届毕业的15名护理本科毕业生踏入工作岗位后,由于扎实的知识和植根于心底的卢顾问为人为学的风骨、思想的浸润,使得她们很快成为各单位的护理骨干力量,有的走上领导岗位。这其中,不乏院长、教授、主任、高级讲师……当谈到卢顾问时,所有人都表示,是卢老教会了自己如何用正确的态度去理解护理,如何在学习上一丝不苟,如何不卑不亢、踏踏实实地做好本职工作,如何一心一意为患者。已升任为护理学院院长的谢文,每当谈及卢惠清对同学们的关爱、教育,脸上总泛起一丝微笑:“她就像一个心地纯洁的孩子,真诚地关心身边的每一个人,发自内心地去关爱每一个学生。我就是以她为楷模,一步步成长起来的。”
2004年11月12日,中山大学(2001年,中山大学和中山医科大学合并)隆重举行80周年校庆,颁布了第三届“柯麟医学奖”获得者名单,卢惠清是获奖者中唯一的护理人员。“柯麟医学奖”是表彰终生致力于医学教育事业,并有突出贡献的老一辈专家、教授。
当得知自己获奖时,卢惠清谦虚地说:“我很自豪,我是一个护士,但荣誉是大家的。”
2004年11月23日上午,卢惠清来到中山大学护理学院,将一封装有2000元人民币的信封交给了尤院长和陈书记:“这是我的奖金,请你们用它来奖励护理专业2005届优秀本科毕业生。”
两位领导深受感动,推动学院党政联席会决定,从2005年起,设立“卢惠清护理教育奖学金”,用于奖励每年护理学专业的优秀本科毕业生,以激励同学们以前辈为榜样,坚守平凡而伟大的护理事业。卢惠清又多次捐款,甚至把自己作为顾问的工资也一并捐进了基金中。
卢惠清不仅勤勤恳恳地站在护理战线、培养护理人才,还时刻关注当下的医护工作。当又一个国际护士节来临时,被称为中国“元老级”护士的卢惠清,面对媒体发表谈话,呼吁护士“归位”,把更多的时间用于基础护理、心理辅导和健康教育。已95岁高龄的她以自己一生的护理经验,反对“重医疗、轻护理”“护士将主体护理工作转移给护工完成”,“这不仅降低了护理质量,还导致严重的医疗安全隐患发生”。她呼吁“通过对学历、资历不同的护士分级分工来提高内部使用效率”,“根本的途径在于提高护士的社会经济地位”,改变医院“重医轻护”的思维,吸引更多的人加入护士队伍。
重医附一院没有忘记第一批为医院的建设、发展立下汗马功劳的开拓者,医院护理部也没有忘记曾经为护理建设做出过重大贡献的前辈护士、首任护理部主任,每当有领导或者医护人员出差去广州,总要抽出时间去看望这位老前辈,看望把重医附一院的护理工作搞得风生水起、名声大振,为中国护理事业做出了成绩的卢惠清。
医院建立50周年院庆时,特邀卢惠清回来参加,安排她坐中间,与领导们坐在一起。她坚决不从,自己选了第一排左边的位置。曾经受惠于她帮助提供的HOPE基金培训名额,去北京医科大学护理系参加培训的赵庆华第一次见到了卢惠清老主任。她嘱咐赵庆华:“一定要建好自己的平台、培养好自己的人、创造自己的模式,提升临床服务能力,树立自己的品牌!”
2015年9月,重医附一院肖明朝副院长代表任国胜院长与许平书记专程去看望卢惠清。她精神矍铄,拉着肖明朝的手关切地问:“我们医院现在护理队伍发展怎么样?”
“卢老,医院护理队伍发展很快,有 3200 个床位,开放的时候达到 3500个,有在职护理人员2642人,其中硕士学历17人,本科学历837人,大专学历1044人。”肖副院长回答,“我们现在推行的‘五心’护理服务文化就是在您当年的‘3H’理念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是您睿智的眼光与辛勤的付出,奠定了重医附一院护理学科发展的基础。”
卢惠清谦逊地说:“过誉了、过誉了!这是你们自己努力的结果。”
临别,她一再嘱咐,“肖院长,你一定要支持护理学科建设,带好重医附一院这支护理队伍”,还风趣地说“否则我饶不了你哦!”
2016年2月6日,卢惠清与世长辞,享年102岁。
噩耗传来,重医附一院的医护人员悲痛不已,特别是肖明朝副院长,他压根儿没料到去年与卢老的一见一别会成为他人生的永恒!
她的好朋友、好部下,当年一道从上海来的80高龄的陈曼丽哽咽道:“她再也听不到我的电话了。前两年,我俩几乎每周都通一次电话。每次拿起电话就听出我的声音:‘曼丽,你好!’她一百岁后,通话少了。如今,‘曼丽,你好’经常响在我耳边。不过,她严格要求的规范,我们一代代传了下来。”
护理部副主任、2016年世界南丁格尔奖获得者赵庆华获悉噩耗后,悲痛不已,她本期待重医附一院的60周年院庆能再次坐到卢老的身旁,亲密地感悟卢老的人生智慧与极致的护理理念,可惜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她怀着无比的悲痛的心情,搜索着对卢老一生的敬仰,写下重医附一院人对卢老共同怀念的唁电,并感慨:“就在春节前夕呀,卢老前辈走了,从此,天堂多了一位慈祥的百岁老人,护理界少了一位精英楷模,吾辈少了一位良师益友。但老前辈兢兢业业、无私奉献、勤求新知、勉励后学的作风和精神将长留吾辈心中!”
亲自听过她讲课的胸外科病房护士长唐文凤觉得她没有走,因为她的音容笑貌时时出现在眼前、耳边……
是的,凡是认识、了解卢惠清的人都觉得她没有走,她就在自己身边。那本卢惠清转送来的北京医科大学护理系美国HOPE基金会于1993年编纂的培训教材《护理理论》至今还很好地保存在重医附一院护理部,成为一部年年都在使用的经典教材。夜晚,他们不时遥望南天,群星闪烁的天空中,有一颗闪亮的星,那就是卢惠清!